空相沙漏[刑侦] 第166节
从一开始,谢惊屿的脑海中就有答案:不。
高维是高全集团中最容易被拆下的那个短板, 所以桑切斯未雨绸缪, 早早给与他承诺。现在承诺终于到了兑现的时候,桑切斯需要从海路出境,高维恰好能够提供方便。
但多地的警力已经在连西市港口集结, 桑切斯凭什么相信警方查不到高维?事实上, 要查到高维身上是件很简单的事。高维招供更是一种必然。
那么, 桑切斯为什么要这么做?
指挥部开会时讨论的重点是,桑切斯的计划已经败露, 他还敢不敢上游轮?假设游轮只是虚晃一枪,他藏在渔船和货轮里的可能是不是更大?
妥善起见,经过多次搜查的游轮还是需要派一队人上去, 万一桑切斯赌的就是警方不会派人呢?
这是常规解法, 谢惊屿找到贺北城, 提出的却是另一个看似不可能, 却更加黑暗的推测。
桑切斯从一开始就没有上游轮的打算, 高维被抓住、招供也全部在他的预料之中,他要的就是警方自认为查到了他要上船这条线索, 借此来干扰警方的判断。
试想,警方认为已经识破了他的出逃计划,认为他会换个方式,那么当然会将警力填补到渔船货轮上,游轮就成了一个空置的靶子。他人可以不在游轮上,但他要趁着警力薄弱的机会,在游轮上搞事。
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!
制造海难?制造屠杀?绑架人质?还是别的,没有发生的事谁也无法猜测。特勤能做的,就是将最精英的小组派上去。
出发之前,谢惊屿走了几步,又倒退回来,在贺北城耳边道:“贺队……”
他还未说完,贺北城就已会意,“你放心,海姝有什么计划,我全力支持。”
两人对了对拳头,谢惊屿道:“游轮就交给我。”
个头瘦小的男人从喧嚣的人群中退出,悄无声息地进入船舱,往下走去。与此同时,在游轮的其他角落,都有平平无奇的人——要么是服务生,要么是游客——离开自己的位置。他们都被埋伏的特勤锁定。
谢惊屿跟在男人身后,男人突然转身,惊疑地看向身后。谢惊屿躲在阴影中,男人踟蹰几秒后,继续下楼梯。
三等舱此时几乎没有游客,男人站在一扇门前,左右看了看,然后打开门进去。就在他要关门的刹那,谢惊屿突然卡住门,在门缝中,长得像一张白纸的男人露出恐惧的神情。
谢惊屿反剪住他的手臂,将他按在地上,“你是谁?”
男人慌张地大叫,这声音和他展现出的气质不符,不像是发自本能的恐惧,而是在警告同伴。果然,另外三个同样行踪诡异的人在短暂的怔愣后加快了步子,有人朝工具仓跑去,有人打开了后厨储备间的门。t台上的秦小叶早已换上特勤的装备,闪电般扑向储备间。
男人在谢惊屿的膝盖下挣扎,痛苦的闷哼之后却发出怪笑。谢惊屿掰住他手臂的力气更大,下一秒就能下了他的胳膊,“桑切斯让你们上来的?你们想干什么?”
男人痛得涕泗横流,眼中却放光,咬牙切齿地说:“你阻止不了!”
谢惊屿早已设想过桑切斯可能在游轮上采取的行动。桑切斯要搞一个大事件,而游轮受客观条件限制,能搞出的事不像在地面上那样丰富。劫持人质吗?这帮人一个个看着就不是武力高强的人,那么就只能是……制造爆炸,引发海难!
“炸.弹在哪里?”谢惊屿沉着地将人翻过来,手如同铁爪卡住他的脖子。
男人用力蹬着腿,嘶哑道:“炸死你们!炸死你们!”
谢惊屿不再与他废话,将他牢牢绑起来,并且在队伍频道中通知其他队员。做完这一切,立即在房间中搜索。柏明赶来,带着检测仪,第一枚炸.弹就藏在这个房间的顶部夹层中。
五分钟内,另外三枚炸.弹也已经被找到。上到游轮的特勤一共有12人,监控船上人员已经没有死角,他们留意到的可疑分子有5人,谢惊屿下令行动,这5人全部被控制。
柏明开始拆弹,炸.弹是在游轮里制造安装,它们是不是早就被藏在游轮上,暂时不得而知。秦小叶已经通知游轮上的安保人员,暂停一切娱乐活动。谢惊屿面朝汹涌的海风,“还有两枚。”
这五人一看就是不要命的死士,他们站位分散,每个人负责引爆一枚炸.弹,剩下的两枚在哪里?
拆弹工作正在紧张进行,已经被找到的三枚炸.弹都藏在视觉的盲区,被控制的人不管怎么审问,都不肯开口。谢惊屿在秦小叶肩上拍了一下,“别白费劲了,就在这两块区域搜索。”
引爆者的目的是同时启动炸.弹,谢惊屿行动的时间正好,但秦小叶和李凡凡行动得快了,对方还没有到达藏有炸.弹的地方。但炸.弹一定就在他们的前方,谢惊屿划出来的区域并不大,再加上游轮出港之前,绝大部分地方已经被搜索过,要找到最后两枚炸.弹不是完成不了的任务。
引爆者戴着手铐,缄默不言,特勤立即行动,检测仪的光点时不时闪动,随着时间的流逝,气氛越发紧致。
宴会厅里的游客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,惊恐在人们的眼神和动作中蔓延。
谢惊屿很清楚,必须尽快找到炸.弹并拆除,否则有危险的不仅是炸.弹,还有宴会厅里惶惶的人心。
柏明已经拆除两枚炸.弹,在耳机中告诉谢惊屿,三枚炸.弹都设置了定时,时间是凌晨2点20分,如果不能在这之前实现人工引爆,时间一到,无需人工,它也能爆炸。
谢惊屿看看时间,“还剩下半小时。”
2点05分,秦小叶兴奋地喊道:“屿哥!找到了!”
两枚炸.弹,一枚藏在船员室,一枚藏在监控室。谢惊屿和柏明立即赶去,柏明在查看后松了口气,朝谢惊屿竖起拇指。
炸.弹的结构并不复杂,和前面三枚一样,作为小组里的排爆专家,柏明能够处理。
谢惊屿拿过一套工具,准备和柏明同时拆弹,以节省时间。越快解除危机,后面如果出现新的情况,也好有相对充足的时间来应对。
秦小叶跟在谢惊屿后,有点跃跃欲试。谢惊屿看他一眼,“闪一边去。”
特勤对队员的要求极为严苛,每个人放在其他单位,都是全能王牌。但在特勤内部,却有各自精通的领域,像秦小叶,在拆.弹这一项上就棋差一着。
“那还不是怪你和柏哥不给我机会!”秦小叶愤愤不平,“每次出任务,弹都让你们拆了,我越是不练手越是生!”
谢惊屿懒得理他,专注地分析着导线。耳机里,柏明说:“我这边完成了。”
“嗯。”谢惊屿简单应了声,夹住导线,沉稳地将它拔了出来。
危机解除——
然而突然,甲板上却传来一声尖叫,保安顿时压不住骚乱。声音传到谢惊屿所在的舱室时已经变得非常钝,但声波中荡开的惊恐却像针一样锋利。
谢惊屿立即呼叫在宴会厅的队员,“怎么回事?”
“操!”李凡凡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,“有个小孩,被装了炸.弹!已经开始倒计时!”
柏明讶然,“不可能!”
被捕的五人已经没有威胁,谢惊屿叫秦小叶盯住他们,与柏明一起向夹板上赶去。
游客失控地在游轮上奔跑,只剩下一对不敢动弹的母子。人们惊慌地喊道:“快,快跑啊,炸.弹要爆炸了!”
特勤无法在不动用武器的情况下控制这么多的人,谢惊屿逆着人群艰难地移动,终于赶到夹板上时,时间已经过去十分钟。
只剩下一分钟,炸.弹就要爆炸。
柏明迅速将工具扔到地上,冲去检查炸.弹。炸.弹竟是绑在一个8岁男孩身上,他哭得浑身发抖,根本说不出话来。他的母亲抱着他,仓皇失措。母子俩没有一人说得出,炸.弹为什么会出现在他身上。
谢惊屿没有时间追问缘由,现在必须争分夺秒,拆掉这枚炸.弹。然而母子俩不肯放开彼此,平白增加了拆弹的难度。
谢惊屿来不及与这位着急得发疯的母亲讲道理了,朝柏明递去一个眼色,柏明会意,立马将女人抱到一旁。女人发出惨叫,男孩也因为失去母亲的庇护而哭得更加厉害。
谢惊屿盯着他的眼睛,“是男子汉吗?”
男孩抽气。
谢惊屿说:“是男子汉就忍住,然后去救你的妈妈。”
他语气又冷又沉,男孩竟是停止了抽泣,仿佛正用尽全力控制身体——虽然仍旧在发抖。谢惊屿一边准备拆弹,一边温声表扬:“好孩子,再坚持半分钟。”
这枚炸弹比前面五枚都更复杂,谢惊屿弄清楚它的原理之后,一瞬间明白它为什么在此时启动。这孩子恐怕一早就被盯上了,引爆者避过了所有人,在他身上装上炸.弹,但如果前面五枚不被拆除,这一枚就不会启动。
拆除即是倒计时的讯号,这是桑切斯送给警方的“礼物”。
谢惊屿沉着地找到导线,在即将将它拔出时,听到男孩几乎忍不住的呜咽。他抬起眼皮,直视男孩的双眼,轻声道:“没事。”
话音未落,导线已经被拔出,下一瞬间,他将男孩紧紧拉入怀抱。
一阵海风缓缓吹过,浪花扑打在船身上的声音清脆。
近乎窒息的安静后,危机正式解除。
女人大哭着跑向男孩,男孩终于不用再强忍泪水,谢惊屿放开他,拉起一旁被女人踹倒在地的柏明。
特勤接管了驾驶舱,天鹅山一号在经历了惊心动魄的半小时后缓缓转向,往连西市驶去。
而在这片海的另一端,一场紧急追逐正在进行。桑切斯不在游轮上,而是潜伏到了一艘已经经过排查的渔船上。渔船出海后,隋星发现它的航向不对,当即追击,渔船疯狂向公海加速,并且朝海警船只射击。特警、特勤得到情报后急速赶到,对渔船呈包围之势。
“你逃不掉了!”隋星在广播中喊道。
渔船并不折返,不顾后面飞速杀到的子弹,在风浪中横冲直撞。
特勤的作战艇突击冲刺,一枚反器材重狙轰然射去,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,漆黑的海面乍现火光。渔船根本经受不住这样的袭击,顷刻间四分五裂。特勤蛙人入海,将跳海逃生的人尽数捕获。
然而当他们全部被扔到海警的船上,隋星愣住了。这些人里面,既没有桑切斯,也没有荀苏苏。
游轮是障眼法,连渔船也是?
在与大海相隔遥远的群山之中,迷彩涂装的特勤越野车正在疾驰,车的后方,两架直升机已经起飞。海姝坐在副驾上,左手握着平板,平板上展示着边境精细的地图,左手拿着手机,一言不发地听着从连西市传来的最新进展。
“海队,你想得没错,桑切斯很可能并不在连西市,他真正想在连西市制造的是海上爆炸。”贺北城说:“谢惊屿他们已经阻止了这场爆炸,天鹅山一号正在返航。渔船也是诱饵。这些混乱掩盖了他真正的路线。你那边还需不需要更多的支援?”
海姝听着空中的直升机声,“支援当然不嫌多,但我不敢把所有资源压在这里。”
贺北城点头,“行,你先侦查,我来调度。”
通话结束之前,海姝又喊道:“贺队。”
“嗯?”
海姝犹豫片刻,“谢惊屿他……没受伤吧?”
贺北城笑道:“这话等他回来了,你应该自己问他。我听说游轮上还是出现过危急情况的,最后一枚炸.弹差点爆了,是他去拆的。”
海姝心跳不由得加快,但很快清醒过来,既然贺北城的语气是这样,那么谢惊屿就一定没事。她松了口气,又道:“那行,我先挂了。”
丛林里的黑夜是长期生活在城市里的人想象不到的黑,尤其是夏季,潮湿成了它的另一层屏障,进入其中的人仿佛和外界隔绝开来,成为了诡异自然里的一部分。
和海姝在同一辆车上的还有三名特勤队员,其中一人年纪很小,叫小虎,入队不久的样子,是贺北城在肯定了海姝的判断后,紧急从特勤总部调来的。他对此次追踪桑切斯还不太了解,听队友介绍完情况后嘀咕道:“这个荀苏苏很不正常啊。”
海姝看向后视镜,但没立即出声。
小虎继续说:“她当时是在滨丛市执行公务,桑切斯主动找到她,然后把她带走。这总不能是一瞬间发生的事吧?我看她的履历,以前也是特别出色的刑警了,不是只知道坐办公室的那种,她为什么不反抗呢?只要她反抗,肯定会给我们留下一些线索。我怎么感觉她是就这么跟着桑切斯走了?她会不会已经背叛……”
“荀苏苏不会背叛组织。”海姝打断。
小虎眼睛圆圆的,一时有些尴尬,挠挠头,又道:“那是她年纪大了,没有能力反抗?”
海姝摇头,“也不是。”
小虎不懂。
“不是只有玩命抵抗,死也不跟着犯罪分子走,这才叫勇敢,才叫有能力。”海姝说:“荀苏苏有的是另一种魄力。她当然可以激烈反抗,以此引来警察,但在这个过程中,桑切斯可能就跑了。她要跟着桑切斯,成为扎在桑切斯手上的钉子,我们后续的追缉才有更多可能。当然,这是以她的生命为代价,她随时可能牺牲。”
小虎提起一口气,“这……”
海姝看向没有尽头的夜色,车灯的光仿佛一刹那就被吞噬,“她知道自己面临的是什么,但她仍然选择这么去做,这是她的大勇。”
小虎沉思了会儿,小声说:“我明白了。”
海姝手上的平板显示出他们的方位,红点正在不停移动。海姝轻轻攥紧手指。
荀苏苏向她传达的不仅是精神层面的东西,还有更重要的情报,如果不是荀苏苏,现在她一定还和特勤的大部队一起待在连西市的港口,而不是作为奇兵,来到大山深处的洪松镇。
荀苏苏来灰涌市那一次,虽然时间短暂,但与她交流了不少线索与经验。从荀苏苏口中,她得知“空相”的存在,“空相”被取代,现在的“空相”是另一个人。在提及当年对付涌恒集团的艰难时,荀苏苏曾经欲言又止,含糊提到曾经被某个人帮助。这人是谁现在几乎已经有定论——桑切斯。
荀苏苏那时还问了海姝一个问题:“做我们这一行,尤其是到了刑警队长的位置,时刻都面临着被犯罪分子劫持的危险。如果你遇到了,你会怎么做?”